BY 迷雾铃
那天，他偶然与那双眼睛相撞。
只是一眼，空气中便多出一堵猛然增厚的无形墙体，压得他不得不退后。那双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了淡淡的疏离和排斥，虽然是如晨时水雾那般地轻薄，但是仍然刺痛了他。
起初，那种感觉就像是枣树初生不久的刺，稚嫩的，像家猫的爪子轻轻挠过心脏，是他未能说出口的那种隐晦的痒意，甚至不知来源，只感到隐隐作痒。
爱尔兰人的眼眸中有凝滞的光线，一如既往地锋利，仿佛能够直视灵魂那般。深邃的双眸用血来比拟太过黯淡，又胜似太阳的光辉，即使在黑夜中也依然存在。他见过，看过，被注视的感觉犹如火灼烧着脸颊，那柄长枪绽放出的鲜红光辉，照亮了枪兵的脸，他的瞳孔中是一轮熊熊燃烧的艳阳。
后来，它终于变成一根刺，长进了他的胸膛里，他才醒悟过来。
枪兵只与他对视了不到一秒，便目光转移，望向店里，仿佛他只是个未曾谋面的过客。
那时候，那红色是利刃，是一千把剑，是警示的火。无论他站得多么靠前，都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后来的后来，他们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
在关了灯的室内，卫宫看到那白皙的肩膀摇摆着，窗帘拉紧了却依然有缝隙，那缕光便在爱尔兰人的肩膀上闪动，跳跃。冰凉的汗滴被甩落其上，闪着光，揉和进了他身心。卫宫哈着热气，半是爱怜地亲吻那凸起的肩膀，又慢慢地啃噬着，用力吮吸着那肩头上单薄柔弱的皮肤，留下斑驳的红和半张的齿痕。深深地，仿佛要刺进皮肤中。
狭窄，滚烫，彼此的吐息交汇。在最后，卫宫俯下身，张开嘴，仿佛要撕咬这匹狼脆弱的脖颈般，埋入了库丘林温暖的颈窝，用牙齿蹭着最柔软、脆弱的皮肤。此时他只要虎牙猛地一咬合，就能饮到神子甘甜的血，咬到伊甸园树上的苹果……从一开始，被狩猎的是他，咬钩的是他，心急如焚的也是他。他没办法将一刻变为永恒，也同样没有办法成为猎人。谁都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夜很深，乌云遮住月光，环在他后背的手贴合着还寒冷的皮肤，汗津津的，就像烙铁一样滚烫。他们彼此身躯上都有着繁杂而庞大的气息，褪去染上的尘世喧嚣后便展露无遗。他粗喘着热气，所有的思考都化在半梦半醒般的吻中。他的指间迷恋地游离过那鲜红的纹身，像是顺着血河一路下奔。
吻着，吻着，未知的花香沁人心脾，一步步漫入他口腔中，微微苦涩。
这时候，那红是他的明灯，是他的篝火，是他的星星。他吻上它的时候极其虔诚，怀着满心爱慕——纵然他的双手已经失去了拥抱他人的温暖，但那麻木的心脏依然焦灼而极乐地颤动一阵，仿佛要迸裂出生的花来。
最后，结局是后来的明日。
他在死亡之前迎接了生的芬芳。
闭上眼睛。死亡是否这样甜美？
英灵俯下身，轻轻吻了他，不顾血污和淤泥沾染上自己的双唇，不怕近在咫尺的灾祸与霉变，他只是跪在即将死去的他的身边，给予他一个吻，热烈地，似乎要将他从死亡的边界上拉回人间，又像是为了让他灵魂忘却世间的苦难。那吻如此滚烫、灼热而一往情深，几乎是要人落泪那般地甜美，融化了他身体里的坚冰。
在终结的夜中，那目光很温柔，如同落在面颊上的轻吻般，是不加掩饰的温情脉脉，层层盛放，并不灼热。他是这样的，温柔的时候无比温柔，深情的时候无比深情，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秒，就要沦陷进那红酒一般的眼眸。
他们在深沉浓郁的夜色中吻着，唇齿相依，撕咬的撕咬，温情时温情。库丘林身上有着繁杂而庞大的气息，群山的呼唤，清风流过树叶间，那遥远的蜃景从他闭紧的眼前浮现。
这时间，那红色在他胸膛之中燃烧，是他的血，他的心脏，他的灵魂。
他紧紧抓着那红，坠入了黑暗。
突兀地，卫宫从睡梦中惊醒了。
他望向窗外——雨已经下大了，雨夜的潮湿与沉闷慢慢充斥了狭小的四壁。窗外的雨是雾一样的朦胧，光怪陆离，卫宫静静倾听着，那瓢泼大雨将他们与世界隔离起来，他们的房间被淹没了，在大雨臃肿的腹中旋转。他感到自己被倒扣在了一个雨盒子里，呼吸着彼此吐出的气，像蚂蚁盒里的蚂蚁，笼子里的麻雀。他伸出手，好想打破这堵厚厚的墙，就好似不论墙外是什么，都要出去般地固执。
在他的身边，男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库丘林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窗外的白炽灯，往室内撒进大缕大缕的惨白光线，照在了枪兵袒露的小腹上，窗户上斑驳雨滴的阴影覆盖了他的躯体，滑落时在白皙的皮肤上也拖出对应的湿痕。这具身躯让他是如此地着迷，留下的残迹像是雪地里的血滴那般刺眼，又暧昧，提醒着他此时此刻谁正躺在他的身边，靠近他，属于他。他的手指漫不经心盘绕着光之子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
默默听着枕边人的呼吸，他终于闭上了眼。
窗外，白昼还没有完全降临。黎明前的薄暗清澈如水，这时所有的一切都尚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