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世人皆丧气,则我谒见真理。

【多比老板】院子

 




  BY 迷雾铃






 迪亚波罗来到院子里。





 

  作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复活如同一次滑胎,出生,感官混乱一片,睁开双眼,许久之后双眼终于适应外界的光线,黑白雪花中有影像浮现出来:于是他知道自己是活了过来。不过和死了没区别。

 

  他赤着脚过杂草丛生的院子,爬山虎疯长,在冬天的寒冷中早已枯萎,藤条却仍然互相死死纠缠着。他伸出手想要把它们扯落,爬山虎攀着摇摇欲坠的老屋上,不愿意松开饱经沧桑的外墙。这是蚕茧裹起了庞大的虫蛹,歪歪斜斜的文艺复兴风格的阴暗老宅被裹在其中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他在屋檐下回过头望着被斩断的枯萎藤蔓,感觉自己好似提前被人剪开蚕蛹拿出来的畸形蝴蝶。绚丽的翅膀皱作一团,触须仍然卷曲,不出半日便会死去,甚至受不住脆弱的寒风一吹。

  

  

  他裹着大衣往外看,冰冷的蓝色天空几乎冻伤眼睛。一片死寂,外面的大道没有任何车辙,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四肢在这密闭的老屋中逐渐丧失知觉,神经在灰尘飞扬的阴影里慢慢腐烂。他想起自己原本想念的是意大利温暖的阳光,暖和的空气如同棉花塞满肺腑,那轻柔叫人落泪。他在王座上沐浴第一缕晨辉,端起酒杯向命运敬酒,仰头饮下甜美的鲜血一杯。

 

  可是,可是现在他从泥沼般的记忆里往回望,那如同几万年前的画面,不知道那日究竟离他多远。灵魂追在身躯后边,却怎么也追不上;或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灵魂与肉体之间有一条脐带在拉拽。

 

  一切干涸后连悔意都已无所谓,已如行尸走肉,光全都消失眼前。他行走,宛如在永夜里行走,连躯壳都已经消失,唯有灵魂蹒跚前行,五感融入寒冷的冻原的风,意识被吹散又在某处聚拢作模糊一团烟雾。他无法真正睡去而沉沦于虚假的睡眠——让他睡吧,睡吧,盼望死灰复燃的那一天,从永恒的轮回里挣脱出的那一天。他死的那一天。帝王竟如同囚徒般苦苦哀求一个人死去!可笑。

  

  皑皑白雪几乎要冻伤脚踝,本来漂亮的石子路,只剩下硌痛脚底的碎石。他终于知道今天早上的巨响从何而来,原来大雪压垮了屋檐。

 

  

 

  风很冷,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迪亚波罗在石子路上蹒跚前行,一步步走至信箱的跟前,死亡并没有如同想象般降临,不过日近黄昏的时候,他可能会变作散乱在雪里的躯干和曾经和它相亲相爱的四肢,雪染上鲜红,一幅残忍又苦闷的画。那朱砂碾作的颜色不再新鲜,已如混杂淤泥般浑浊,唯有秃鹫、乌鸦,管它什么食腐的动物,饥不择食的财狼会想要尝一尝这腥臭的苦酒。

  

  下一个黎明,眩晕,串色的图像,路上行人变成丑陋的牧神,语言变质作远古的牧歌。他想起创世之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那时候光暗还没分开。

  夕阳,浑浊的紫色与红色;黄晕,血一样的黄昏;他在朝触手可及的果树伸出手,它硕果累累以至于被果实压弯了树干,却在他要触碰那一刻回到原状。死亡如同大石悬在头顶,粼光闪闪的鲜甜泉水在俯下身那一刻干涸。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生,死亡,呼吸分不出冷热、潮湿和干燥,只有幻觉般浓呛的腥甜,血的芳香,仿佛昭示着身躯早已为一堆死去的腐肉,灵魂千疮百孔碎了一地他踩着它往前踉跄——不。现在不是回忆这个的时候。燃烧着寥寥无几的思想,燃起幽暗的火却什么都留不下。他应当节俭。


 

  他走至信箱前。

  它掉光了鲜红的漆衣,裸露出底下难看的锈色。迪亚波罗伸出手。仍然裹着那件落灰的大衣,从布料里可以闻见某个夏天,他塞满在他衣兜里头的、紫得滴得出颜色的三色堇。这是夏日时分他教他读的一本书,少年正永远停留在迪亚波罗舍弃的少年时代。他像安琪儿一样生得干干净净,鼻梁上生着可爱的雀斑,坐在花园里读着他的半身给他做满标记的散文,诗歌——少年一定读到花儿说思恋它,思恋它。

   

  迪亚波罗梦到这里,忽地攥紧了拳头里头的花,鲜艳的紫色从他拳缝里头渗出来,染色他的肌肤纹理,一如墨水顺着纸的纤维渗开。那颜色也许是要在他身上写下什么。那少年的存在,那笑,抑或是他透过镜子凝视着他的迷茫神情。他本应该是不给的,但他是唯一他会纪念的,值得狐狸挤下两滴或真或假的泪水,值得迪亚波罗在胸膛里头的他带去的空洞那里立一座墓碑,什么都没埋住的空坟。




  

  后来他醒了,却发现衣兜里头的花早枯萎了。它本来就没什么汁液。

  他往信箱里看,里头空无一物,如他所料,如他所愿。






 

  风很冷,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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